——“整个肉体的灵魂,就是它的鲜血。”
旅人仰头看着前方的山峦,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任何想在迦南区域寻找绿色植物的努力都是白费劲,与名字中的“希望之地”相悖,这里充满着死亡、绝望、不被救赎的邪恶,早已成为了被人畏惧的死地。它由一座主要山峰与周围绵延的戈壁组成,也许这里曾有绿树葱茏的时代,但现在却只剩苔藓努力在岩石缝隙的阴影中挣扎。
正午的阳光直射到裸露的岩层上,温度已经可以烫熟一个鸡蛋,赤色山岩几乎就是这儿唯一的景物,随着气温持续攀升,简直就是地狱在人间的映射。午时三刻,在迦南山区中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蒸腾的热气扭曲了来访者的影子,他罩着浅色的斗篷,逐渐沿着几乎不可见的山路攀登而上。沙土顺着靴子的挪动而簌簌下向,那人杵着一根木质短杖,即便有此助力他的脚步已然十分吃力,仔细一看衣着也破破烂烂,斗篷边沿还有着被火烤焦后的印记。似乎是旅行已久的流浪者,但如果是普通的浪人应该明白迦南地区的传言。
几乎每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会避开这块区域,除了自然环境极其恶劣外,这里被人们视为被诅咒的不洁区域,各种各样的留言都有,例如进入这块区域的人便会遭遇不幸,或者会被邪神当做食粮之后再也不会出现,最广为流传的,是说这块区域游荡着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的亡灵,无论是参战的人类抑或血族,全都被这块土地束缚了灵魂。
更何况,帝国在几年前就已经封锁了这块区域。如果没有一些“门路”,普通人连接近这里都做不到。
但来访者似乎毫不在意地穿过了通往迦南深处的那片戈壁,在他的视野前方,两块如宝剑般高耸入云的峭壁预示着旅途终点就在不远处。
那人躲进了岩壁的阴影,拧开了随身携带的水壶喝了几口,从被掀起的斗篷缝隙可以看到他的腰间挂着一条配有银饰与短剑的皮带。接着来访者仰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峰,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地图,歇息片刻又继续上路。
穿过峭壁接着是一段充满大大小小的沟壑的峡谷,再往前,已经到了迦南山的山脚。旅人在岩壁间寻找了很长时间,终于在两块巨岩间发现了一条稍微平坦一点碎石路。他费了一番功夫将自己的身体挤进岩石间,接着与外界完全不同的凉意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两面都是高耸的岩石,就像被巨大的斧子劈开只有中间有这么一条小道,在这儿再披着斗篷就多此一举了,来访者将兜帽掀下,露出了汗津津的脸颊以及被打湿而黏成几缕的黑发。
这是一个男孩子,年纪小到任何人看到都会感到惊讶。
但他那稚嫩的脸上既没有对于诅咒的恐惧,也没有对于未知的兴奋,平静的蓝眼睛只是看着前方,显示出不同于年龄的老成。他伸手擦了擦汗,扶着岩壁继续向上。
隔绝了阳光投下阴影的同时,仿佛连声音都被巨大的岩山隔绝了。上方剩下了一条细细的白线代表天空,最终连那条白线也看不见了。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了山的深处。这里没有生命的痕迹,连苔藓植物都不存在,时间静止了,沿着似乎永无止境的甬道,只有前方微弱的一点光亮指明着他前进方向。
走了一段时间,终于眼前豁然开朗,少年用手挡住直射而下的热辣日光,从小道踏上了一个平坦的石台,这里是半山腰,但再无可以向上的道路,那么这里便是终点罢。少年也许如此思忖,在平台上环绕了一周。接着走向了最远处的尽头。
那里,巨大的石块向前延伸,撘成了一块悬空的跳台。从这里可以俯视整个迦南地区,由远及近,是从绿到红的渐变,生命在这里停下脚步,荒芜酷热似乎是这儿的专属。
迎面吹来了炙热的风,少年眯了眯双眼,嘴里默念着一句话:
“迦南的王在宝座上俯视整个世界。”
如果说鸟瞰点的话,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但是宝座是什么。这里别说建筑物,恰恰相反,石头和热量是这里仅存的几个元素,任何想在这里寻找人类痕迹都是枉然。少年用手遮住脸,在这块不大的平台上来回踱步,努力的想要搜寻找出什么东西。但在高温与蒸腾的热气中,很明显他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你到底想在这里找什么啊,劳伦斯叔叔。”
少年的自言自语逐渐淹没在风声,接着他从衣服的口袋中拿出一张信纸,但刺眼的阳光让他皱了皱眉。他转身想寻找一处背影的地方,在背对跳台走回来时的地方,几步之后他忽然灵光一闪。
他转头,面向石头拼成的平台,俯瞰山脚的山峦峡谷与戈壁。
这里就是王座。
平台和背后的高山是椅座与椅背,“王”在这里俯瞰世界,那么,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理应就在这里。
再转了几圈,少年终于在视野中看到了除了石块沙土之外的东西。
一把剑插在了跳台正对面的石缝里,看来过于刺眼的光线让少年看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靠近那把剑才发现它已锈蚀得不成样子,只是还能保持直立就让人感到惊讶,但少年仔细观察还,是能隐约看见护手那繁复的花纹,以及剑首上镶嵌着的宝石。这些曾代表着这把剑的显赫地位,现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了过去之物。
少年伸出手碰了碰剑刃,一股令人舒畅的凉爽从指尖传来,他略微吃惊的睁大了双眼,但随即严肃了表情,一把握住剑柄想将从岩壁间**。
但稍微移动了几寸,底下的沙土里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哇,什么?”
一边吐出吃惊的话语,一边连忙松开长剑的少年向后倒退几步,绷紧了身体等待着那个攒动的玩意儿冒出。但直到微微扬起的沙尘重新掉回地面,这里也未再次发生异变,但沙土下似乎有什么圆柱形的东西鼓了起来。
他沿着鼓起物向上看去,痕迹一直延伸到古剑插着的地面。他俯身抹去了那层薄薄的沙土。随着他的动作,一只干枯的手臂露了出来,接着是干枯的毛发,以及皱缩成小小一个的头颅。从周围散落的衣物碎片来看,这是一个女性。
这具干枯的女性尸体寂寞地躺在沙土之下,背靠着宝座的椅背。原来古剑并不是插在岩石上,而是深深插入了她的胸膛,将她钉在这座孤山里。
少年发出轻轻的叹息,一边帮她清理周边的沙石一边看着她那紧闭着、凹陷下去的眼眶:“你是迦南之王吗?”
无人回答,从她的身高与体型来看,似乎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四周散落的布片上缀有精细繁复的花纹,是个已经逝去的贵族。
清理完毕之后,少年重新握住了剑柄。他对着干尸笑了笑,绽放笑容后这张脸第一次出现了符合年龄的调皮神色:“抱歉,小姐,我要把这个东西带走了,你是不会想要把它当做纪念品的。”
平台上响起了金属在骨骼间滑动的摩擦声,剑刃抽出了半寸,少年再一用力便将它完全抬起,然后顺势在空中挥动了两圈。虽然剑是标准的双刃长剑,但重量却比想象中轻得多。并且随着他的舞动,原本的锈蚀物竟然扑扑簌簌地往下落了不少,逐渐露出了原本的银色。
但这毕竟只是一把破旧的古剑,锈斑布满了它的刀身,看不出任何出奇的地方。发现这一点的少年露出失望的神色,有些不甘心的反复查看这把自己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武器。
“嗯?”重新将剑握在手中,少年注意到了靠近护手的剑刃上刻着几个字母。他眯着眼凑近看去,艰难地将它读了出来。
“伊……洛?”
“是伊洛辛,这把剑的名字。”
在只有少年一人的平台上,一个不属于少年的声音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右臂被紧紧抓住,从那儿传来的剧痛感让他松开了手。古剑掉在了岩地上,接着少年看到了正掐着自己肉的那只手臂,那只干枯的、只有些许皮黏在上面的干尸的手臂。
少年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拉向地面,世界在旋转,无法阻止跌落的势头,同时手臂冒出了鲜血。但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一瞬间无意看向尸体的脸,发现她已经睁开了双眼。在那深邃双瞳的注视下,少年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恐惧,被巨大未知名的力量抓住的恐惧顺着延髓扩散至全身,一瞬间他的气力全部失去,就这样被女尸拉入了怀中。
肩头传来了一瞬的刺痛,接着被抽取的不适感几乎让少年胃部结冻。
他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也明白了自己正在被怎样对待。是啊,白送上门的鲜血储藏库,让一只沉眠中的血族恢复精力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棒呢。
被吸血的过程并不痛苦,甚至带有一种被满足的愉悦,女尸……不,现在应该说得上是一位少女了,这位恢复本来面貌的美丽少女以极近的距离注视着少年的脸,略带凉意的鼻息吹在他的脖颈上。片刻间她似乎就被满足了,松开了口,甚至轻轻吻了吻被吸血对象的肩头。
少年无力地跌坐在地面,即便被热烈的阳光炙烤也无法让他重新暖和起来。活下来的喜悦只维持了不过短短几秒,他看到**着的少女拾起了地面上那把剑,眯起那双透澈的眼瞳反复看着它。
少年本应趁此空隙逃跑的,能在一瞬间从干尸的外貌恢复,这等超出理性和常识之事的血族,绝不是他能够对抗的存在,也许任何举动都是螳臂当车的无用之举。但是,少年握紧了挂在腰侧的那柄银制短剑。
虽然还未成年,但少年对于血族的了解却不会比职业猎人更少。血族--或者说人们俗称的吸血鬼--从血液中获取力量,也可以以此控制被吸取血液而未死的人。被血族控制的人,无法摆脱这个诅咒,也许一辈子都会成为傀儡,在死亡来临之前,失去所有的自由。
也许是不愿对面悲惨的未来,亦或是有更加强烈的什么目标驱使少年行动起来。
在对面的吸血鬼还未完全恢复之前,也许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能先手杀死对方。少年蜷起身子,但手已经将短剑从鞘中拔出,藏在了斗篷之下。
少女本来只是出神似的看着那把生锈的长剑,听到响声后将视线投向少年,微微地笑了。
“那是什么?”
她的视线停留在少年藏起来的右手上。
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让自己抬起头,装作轻松自在的表情回答道:“送给你的小礼物。”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从地面跳了起来,同时朝少女踢起脚下石块。被阳光炙烤得温度极高的沙石顺着山风如同火点般落下,同时弥漫的沙尘遮蔽了二者的视野。在那一刹那,少女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下意识的退开一步。
趁此机会,少年一手握紧手中短剑,毫不犹豫踏步向前,银色利刃刺向血族少女未曾防备的脖颈,毫无例外的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无法动弹,刀刃就离对方肌肤几厘米。透过沙尘,少女淡淡一笑,仿佛在嘲讽少年的无用功。
少年回以一笑,不退反进,二者相隔距离再次缩短,他将整个身体当做屏障,一根被藏在手中的白杨木桩透过空隙刺向少女的胸口。这舍身的一击着实超出了对方的预料,少女连防御的动作都未来得及做出。
皮肤刺穿,鲜血滴落,身体内侧传来被搅动的恶心声响。
少年轻声咳嗽,喉头腥甜。知道自己扑空的瞬间,剧痛瞬间夺去了他的行动力。他低头,看到古剑没入自己的腹部。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移至自己的侧后方,连行动的轨迹他都捕捉不到。
“这……”他模糊的发出声音,似乎在抱怨着场根本不可能取胜的战斗。
少女松开了刚刚一直抓着的少年的手,动作轻柔接住了对方下落的身体,甚至将他抱在怀里。
长剑将少年的身体整个刺穿,而少女却眼神迷茫喃喃自语。
“伊洛辛,是他?但是……有一点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少年最后的意识,是看到少女用手指轻轻抚过自己早已没有知觉的脸庞,他这才注意到,这个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杀死的血族,此时却露出了哀伤的表情。但马上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一切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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